杭州北山街、宁波张苍水故居、嵊州古城墙…… 这些“宝贝”都是他抢救下来的 原省文物局局长、著名史前史学家毛昭晰昨日辞世

2023-01-06 09:01:35

据省文化和旅游厅发布的消息,2023年1月5日6时40分,著名史前史学家、第八届浙江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原浙江省文化厅副厅长兼省文物局局长毛昭晰先生在杭州不幸辞世,享年94岁。

毛昭晰,1929年出生,祖籍浙江奉化,史前史学家、浙江大学历史系教授、浙江省博物馆名誉馆长、浙江省考古学会会长、浙江省历史文化名城保护专家委员会主任、中国自然科学博物馆协会名誉理事长、第七届全国政协委员、第八届浙江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第九届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国际博物馆协会会员、英国图书馆协会会员。主要著译有《世界上古史纲》(合著)、《世界上古史》(合著)、《世界古代中世纪史》(合著)、《中国大百科全书考古卷》(特约编辑)等,此外还发表了《羽人和海上之路》《浙江支石墓的形制和朝鲜半岛支石墓的比较》《关于史前遗址博物馆的几个问题》《江南文化和古代日本》《遣唐使时代五岛列岛和明州的关系》《腊玛古猿的发现及其重要意义》《蒙昧时代低级阶段是从猿到人的过渡时期》《论古典奴隶制是否奴隶制的典型形态》等数十篇论文。他参加翻译的《泰晤士世界历史地图集》被学术界列为30种中文史学名著之一。

作为教授,三尺讲台前,学生们犹记“他讲课时用德文、英文、俄文、意大利文互相校勘史料”的那份潇洒;作为专家,他在专业领域屡填空白,发布的创见一次次在学界引起震动;作为官员,他保护了众多文物古迹,使浙江“文物大省”的赞誉当之无愧。

他是中国文博界功勋卓著的名家。20世纪90年代初,四川井研县黄石坎发现的蜥脚类马门溪龙科峨眉龙属的恐龙化石新种,为表彰毛昭晰在文博事业上的贡献,这一新种以他的姓氏命名为“毛氏峨眉龙”。

许多人称他是文化遗产的“救火兵”,被他抢救下来的“宝贝”不计其数——黄龙洞边上的护国仁王禅寺遗址、宁波的张苍水故居、绍兴的秋瑾烈士纪念碑,还有杭州求是书院、郭庄、沙孟海故居、刘大白墓、张宪资福庙,嵊州古城墙,海宁盐官王国维故居,桐乡乌镇修真观戏台,湖州钱业会馆……

2009年6月,文化部、国家文物局授予毛昭晰等21位文博专家“中国文物、博物馆事业杰出人物”荣誉称号,表彰决定这样写道:“尽管已是耄耋之年,但他始终心系文博事业,为文化遗产保护呕心沥血,奔走呼吁,实践着他‘要为保护文化遗产奋斗到底’的铮铮誓言。”

保护历史文化遗产的“救火兵”

1983年6月,浙江省委决定:任命毛昭晰为省文化厅副厅长兼省文物局局长。

毛昭晰舍不得讲台,一开始拒绝了这一任命。浙江省委耐心做他的工作,同意他关系留杭大,边教书边兼职。在这样的情况下,毛昭晰同意了。正是这一纸任命使浙江这个“文物大省”的大批古城、古镇、古文物在城市化狂潮中免于被毁。

1984年,浙江省考古所专家王士伦匆匆找到毛昭晰说:“胡庆余堂要拆了!”毛昭晰非常震惊,马上亲自赶到现场,找到胡庆余堂制药厂厂长予以制止,“胡庆余堂这么重要的文物,绝对不能拆啊!” 厂长反问:“胡庆余堂要不要发展?你能保证我们生产发展吗?生产要发展,破房子必须拆掉重建!”

劝说无果,毛昭晰很焦急。他一边让文物局相关部门准备资料,将胡庆余堂申报国家级重点文保单位,一边找到杭州市委领导反映,胡庆余堂不但要保,还要建博物馆。在杭州市委市政府的干预下,胡庆余堂保住了。1988年,国务院批准胡庆余堂为全国重点文保单位。

毛昭晰在各种会议上说,文化是城市的灵魂,一个城市有文化遗产就有了历史,有了研究价值,有了记忆、审美、旅游和观光价值。胡庆余堂里藏着中国江南药店的记忆,秋瑾纪念碑里藏着中国近代革命的记忆,古运河码头藏着中国漕运的记忆,是这些记忆成就了历史,这些共同的历史构成了文明古国的文化。

在1999年的一个研讨会上,毛昭晰痛陈历史文化名城和历史文化保护区屡屡遭破坏的现象,他呼吁,历史文化名城保护已刻不容缓:“每一座历史文化名城都有自己的特色和风貌,它们所包含的历史文化信息是不可替代的,一旦遭到破坏,这些信息也就随之消失,最终会造成无法弥补的损失。”

2002年,杭州市启动“北山街改造工程”。这项旧城改造工程一旦动工,许多文物古迹又将被毁。这年5月,杭州市召开历史文化名城保护座谈会,毛昭晰与会发言:“西湖边上的老街,只剩下北山街了,北山街只能保护,不能改造,改造工程会把老建筑改掉,会再造新的房子,这对西湖景观将会造成难以弥补的破坏。”

杭州市领导在会上当即表态:同意毛昭晰的意见。于是这条西湖名街保住了。

一生热爱文博事业

毛昭晰先生曾不止一次说过: “我一生热爱博物馆,博物馆是一个人的终身学校,我从博物馆学到了很多知识,我永远是博物馆的学生。”

1978年,毛老倡议在杭州大学开设文物及博物馆学专业,经过三年奔走,于1981年开始招生,为浙江文博事业发展奠定了学科建设和人才培养两大基础。1983年,毛老在主持浙江省文物局工作后不久提出应在浙江省建立丝绸博物馆、茶叶博物馆等一系列专题博物馆和在市县建立博物馆。之后,他又大力促成了河姆渡遗址博物馆、良渚文化博物馆、龙泉青瓷博物馆的建立,为浙江文博事业打好了基础,他以极大热情和实干精神推动着浙江博物馆事业蓬勃发展,使浙江成为博物馆大省。

即使卧床养病养伤,毛老也时刻关注着当前文物工作的最新动态。当谈到新中国成立七十年来文博事业取得的辉煌成就,越来越多的人参与文化遗产保护传承,越来越多的人走进博物馆,毛老的眼睛亮了,他高兴地说:“这正是我的愿望,是我最希望看到的。你们现在做的事情,都是我最希望看到的。”

对图书馆和出版事业,毛昭晰也几十年如一日地关心和支持。从1984年到2018年,毛昭晰连续35年大年初一到馆向读者和工作人员拜年。1994年10月,《浙江省图书馆志》出版,毛昭晰任编纂委员会主任并作序。2009年,浙江省古籍保护工作专家委员会成立,毛昭晰任专家委员会顾问。

浙江省文史研究馆研究员、杭州出版社总编辑尚佐文回忆说:“毛昭晰先生对文澜阁四库全书整理出版工作的支持,尤令我们铭记在心。2004年,时任杭州出版社社长徐海荣先生发起整理出版文澜阁四库全书项目,得到毛昭晰先生的大力支持。毛先生奔走协调,促成杭州出版社与浙江图书馆签署了合作协议。2006年2月22日文澜阁《四库全书》开印仪式上,毛昭晰先生启动开印机按钮。”

杭州图书馆馆长刘冬也对毛昭晰先生表达了感激之情:“十多年前,作为一家城市公共图书馆,杭州图书馆的社会影响力和文化地位都还不高,但作为国家级的文化大家,毛昭晰先生深知图书馆对于提升公民素质的重要意义。当年,杭州图书馆希望借助其社会影响力来推动图书馆事业的发展,便邀请他担任杭州图书馆的名誉馆长,毛昭晰先生不辞百忙,欣然应承。此后,他多次为杭州的图书馆事业出谋划策,振臂一呼。”

文化界缅怀毛昭晰先生

昨天,许多文化人在朋友圈里写下了对毛昭晰的怀念之情。

原浙江大学出版社总编辑袁亚春:一位难得的有知识分子风骨、活得干净纯粹且做出巨大贡献的老杭大学者。毛先生是教我们史前史的,我们77级历史系第一堂课便由他讲。十年荒芜的同学们见到毛先生站在讲台上,惊为天人。完全就是个《青春之歌》中的卢嘉川。毛先生美声唱法好极了,还会弹琴。我们很幸运,有毛先生当我们的老师。

作家王旭烽是毛昭晰的学生,她曾在先生90岁大寿时写下回忆文字:当年是他鼓励我去茶博馆,也是他和周大风先生介绍我加入的民主促进会。毛老师唱《延安颂》,讲史前史,我以为《青春之歌》里的卢嘉川复活了。

杭州良渚遗址管理区管委会办公室主任、原良渚博物院院长周黎明回忆:和先生最早相识于2005年,那时我还是毛头小子,随先生赴日本从福冈到东京,一路走来考察考古遗址保护和博物馆建设。后来学有所用,在良渚付诸实践。2018年良渚博物院新展陈对外开放,又邀先生前来教诲指导,耄耋之年仍谈笑风生,话里行间尽显对良渚的真情关切、挚诚热爱。

老杭大人、作家王自亮回忆:当年他在杭大开设西方古典音乐讲座,还有世界历史课,影响了我们这一代人。他几十年来对文化遗产的保护,功绩卓著。

弘一大师·丰子恺研究中心主任陈星回忆:读大学时第一次见到毛老。他当时是来做讲座的,而且讲的内容是交响乐。此后,随着我走上李叔同、丰子恺研究道路,跟他的交往就日益增多。后来,我成立了弘一大师·丰子恺研究中心,他曾作为首届“李叔同艺术教育奖”的评委参与我们的工作。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前两年的姜丹书书画文献展上。他是一位爱憎分明的人,又是一位乐于扶持晚辈的人。

晓风书屋老板娘朱钰芳回忆:毛老师早些年住晓风体育店楼上,吃完晚饭常会遛弯到书店,拎着明早的牛奶、面包。大掌柜和我、老舅都很爱和他聊天。毛老师和丰子恺先生家人认识,浙江美术馆展出丰子恺先生精品画,他特意前去观看,丰先生留在浙博的两套画作《护生画集》《敝帚自珍》也是因为他的渊源。

从孩儿巷98号到胡庆余堂、河坊街……毛昭晰和他心心念念的杭州城

2023年伊始,杭州东河边,离建兰中学不远的五柳巷里,三三两两的游客又多了起来,他们循着咖啡的香味,穿梭在白墙黛瓦的老建筑中,感叹着水乡古城的岁月静好。

说着一口地道杭州话的毛昭晰就在东河边长大,小桥流水、雕梁花窗……这幅旧时杭州的水乡古城图景,一直镶嵌在他的心中。把这样的图景留存下来,让更多的市民游客看得见、感受得到,是他一生努力的事。

杭州不仅有西湖,还有湖畔的水乡古城。灿烂的史前文化,辉煌的两朝国都,独特的城池格局,丰富的历史文化遗存和浓厚的文化内涵,为古城留下异常厚重的积淀和印记。

在毛昭晰和众多专家、学者以及杭州相关部门的共同努力下,胡庆余堂、小河直街、桥西直街、郭庄、孩儿巷98号、求是书院等一大批宝贵的历史街区和老建筑,在城市化进程一度突飞猛进的杭州城里,被保留下来,成为这座历史文化名城永久的财富。

这个冬天,94岁的毛老离开了我们,也离开了他深爱的水乡古城。

孩儿巷98号清朝老宅 杭州全面保护历史建筑的见证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杭州的经济、社会快速发展,城市综合实力显著提升。

这一时期,老旧的建筑、狭窄的街道被一些人视为“落后”的象征,搬出老房子,住上“洋房”,成为很多杭州人的梦想。

旧城改造开始,在推土机的轰鸣声中,一片片老街区消失在了杭州城里。

1997年,市中心的孩儿巷被列入旧城改造范围,建于清朝的孩儿巷98号老宅也面临拆除。

得知消息的毛昭晰赶来,力挺保护。

孩儿巷98号是二层木结构的三开间五进走马楼,东西侧建筑对称,门窗、梁挂雕刻精细,横梁上有24条龙8只凤,还有江南民俗风情浮雕,以及富裕人家才配置的“蠡壳窗”(用打薄的贝壳镶嵌窗户,既透亮又流光溢彩)。相传诗人陆游曾在此居住。

毛老等多位专家、学者考察研究后,确定老宅是杭州一个重要的历史“地标物”,十分珍奇,“价值数千倍于一幢新的豪华商品房”。

在他们努力争取下,时任中共浙江省委常委、杭州市委书记王国平作出批示:孩儿巷98号不能拆。他还责成相关部门尽快组织力量修订《杭州历史文化名城保护规划》,要求在这一规划未出台前,老城区所有已批准同意的旧城改造项目要重新审查,未批项目一律暂停,避免造成无可挽回的损失。

杭州市文物遗产与历史建筑保护中心名城部部长楼舒回忆:杭州进行全面历史建筑保护起步时,就邀请了毛昭晰前来做指导,在杭州老房子保护方面,他是当时全省非常权威的老专家,对杭州历史建筑的保护,做了很大的贡献。

从胡庆余堂到河坊街

告别“拆老城建新城”

1999年春天,大红色的“拆”字出现在河坊街两旁的老建筑上。按原计划,老街将拓宽,老建筑将陆续拆除,历史悠久的河坊街将变成一条新的城市道路。

“保住河坊街”,成为包括毛昭晰在内的诸多杭州专家、学者的一致目标。

其实,早在1984年,毛老就在为保住河坊街旁的老建筑而努力。那一年,胡庆余堂为了扩大再生产,决定拆掉老建筑,改建成水泥厂房。毛昭晰四处奔走,竭尽全力保住了这座“江南药府”,并在1988年被列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如同“刀下留人”一般,河坊街也是幸运的。在各方的呼吁下,“拆”在最后关头被叫停,部分已被拆除的老建筑,材料也被拉了回来,开始尝试抢救性保护。

2000年,《清河坊历史街区保护规划》出台,成为杭州第一个历史文化街区保护规划,河坊街按照“修旧如旧”原则,以原有风貌和历史肌理,进行保护性修缮。时至今日,写有“胡庆余堂国药号”七个特大楷体字的白墙,以及再现杭城历史文脉的河坊街,依然是游客热爱的打卡地。

一位曾负责杭州历史街区综合开发工作的规划专业人士认为,以河坊街的保护为契机,杭州告别了“拆老城建新城”,进入了全面保护古城历史文化遗产的轨道。

2003年,作为名城保护与建设依据的法定文件《杭州历史文化名城保护规划》正式出台,作为评审组专家的毛老感慨地说:“这个规划,我们已经整整等了21年。”

杭州历史学会常务理事丁云川说:“保护好杭州的文物,把杭州水乡古城的风貌保留下来,留给后人,是毛昭晰一直以来的心愿。”

小河直街、桥西直街

将老房子和老居民一起留住了

和河坊街一样,大运河畔充满着烟火气的小河直街、桥西直街,如今也是深受市民游客喜爱的老街区。

这两个在旧时代曾被视为“下只角”的老街区,以及有着“天下粮仓”之称的富义仓,也曾一度面临拆除。同样是因为毛昭晰等专家的坚持而得以保留。

毛老说,古仓库虽然不漂亮,没有雕梁画栋,但无论是南货北运还是北货南运,都需要仓库来储存,其文物价值不言而喻。它体现了运河文化,并用最朴素的形象告诉人们杭州是京杭大运河的终端。小河直街,是延续杭州历史文化风情的建筑载体,不但不能拆,而且应该像河坊街一样,很好地加以保护和修缮。

“对于小河直街的保护,毛昭晰提出不仅要把老房子留下来,还要把老居民也留下来,这样的历史街区才有生气,要尽可能保留‘活的记忆’。”丁云川告诉我们。

外表保留历史风貌,内部彻底改造,预埋各种管线,建好卫生间,解决低洼积水问题……满足现代生活的基本要求后,老居民也就回到了老房子中,新亮相的历史街区也就会充满烟火气。

小河直街已成为大运河畔历史文化街区保护的典范,之后,还为大运河申遗成功发挥了重要作用。

曾建议五柳巷和运河一起申遗

他是最早提出大运河申遗的文保专家

“将老房子和老居民一起留住”的理念,也体现在毛昭晰提出对五柳巷等历史街区综合保护的过程中。可以说,今天杭州这些让市民游客流连忘返的老街,都凝结着毛老的心血。

2014年,京杭大运河申遗成功。在申遗过程中,大运河的综合保护工作得到世遗专家的好评。杭州作为大运河沿线重要节点城市,综合保护工程开展了十多年,毛昭晰作为核心专家全程参与了这项工作,为大运河的申遗提出了重要建议。

早在2001年,毛昭晰在写给杭州市委主要领导的一封信中,就曾提出大运河申遗的概念,比“运河三老”那封提出申遗的公开信还要早4年。

毛老说,京杭大运河和万里长城一样,是中国享誉世界文明的两个伟大的人文景观,大运河有实力申报世界文化遗产。

在申遗过程中,毛老还曾提出,把东河畔的五柳巷和运河一起打包申遗。在他看来,杭州老城区内这样有特色的老街区很少了,更何况它还把不同年代的特色建筑都保存下来了,非常有价值。“中东河,原本就是运河的支流,五柳巷不是一个单独的个体,它是河边的建筑,跟河的关系密不可分。”

今天的杭州,已是常住人口超1200万人的特大城市,但难得的是,这里依然保持着水乡古城的风韵。吸引你驻足的某一处街巷里弄,或许就有毛老当年反复踏看的足迹。

来源:都市快报 作者:记者 潘卓盈 记者 黄煜轩 岳雁 许晖 编辑:陈俊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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