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三角一体化发展的过程中，国家战略主要目标之一是形成具有自主可控的现代化经济体系。基于长三角的现实，构建大都市群和超级产业集群之间的协同治理架构，推进区域产业一体化,无疑是构建现代化经济体系的正确路径选择。为此，需要加快长三角产业一体化进程，打破历史形成的长三角南北两大产业带之间在要素流动和产业链空间优化分布上的行政阻隔，推动产业链、价值链、创新链和大都市群在空间上的匹配融合，形成强大的区域产业竞争优势。

一、长三角南北两翼产业带的分化与形成

以上海为中心，长三角产业带空间分布呈南北分化状态，南翼主要是浙江，北翼主要是江苏和安徽沿江地区。

长三角南北两翼的产业带分化始于上世纪90年代浦东开发开放。在这之前，江苏、浙江拱卫上海形成了长三角以轻纺工业为中心的产业集群，当时江苏、浙江的制造业和上海高度同构，主要原因是上世纪80年代形成的长三角产业发展的“上海孵化，苏浙成长”机制。浦东开发开放以后，苏浙沪一体的产业连接发生了分化，多种原因促使南翼的浙江经济开始自成体系，而上海的产业转移则更多地趋向苏南地区。由于大量外资进入，苏南地区开始加快产业转型升级，其外在形态就表现为：地区产业逐渐嵌入跨国公司主导的全球价值链和产业链。高新技术形态或属性的产业开始大量发展起来，如电子通讯设备制造业等，但苏南地区的高科技产业大多处于跨国公司全球产业链的制造环节，和南翼的劳动密集型产业没有本质的区别。尽管引入高新技术产品的流水线，实现了规模经济，但在技术资源掌控方面并无明显进步，而发展模式却和南翼拉开了距离。在浙江，民营企业的发达程度和外商投资常常成反比，民营企业越发达，外商投资企业的进入就相对较少，如浙南的温州。如此一来，长三角南北两翼的产业发展模式的分化就变得非常明显。

长三角一体化发展的一个重要内容，是推动产业链整合和产业布局空间一体化。从目前的发展趋势看，南翼正在从传统的劳动密集型产业集群走向以“互联网+”为中心的数字产业集群。但在数字产业领域，浙江只是在数字服务业领域相对较强，其数字经济产业链上缺失环节较多，特别是在硬件领域，如数字设备制造业中的芯片制造、芯片设备制造等。在北翼，上世纪90年代初，由于浦东开发开放，大量外资涌入上海及苏南地区，从而使长三角北翼嵌入了跨国公司的全球产业链和价值链，然而尽管北翼在制造业外在形态上具有许多高技术产业、资本密集型和技术密集型产业的特征，但其内在属性还是全球价值链的低端制造和重复生产，自身发展的内生动力，特别是在掌控企业的自主创新能力方面依旧是短板。因此，必须加快长三角南北两翼产业带和产业链的一体化整合。

二、长三角南北两翼产业带的发展差异

我们进一步从规模经济、产业结构和产业形态的重型化、高级化程度，切入全球价值链的深度特征以及创新链和产业链的匹配性等方面来讨论长三角南北两翼产业带的发展差异。从工业增加值来看，各项数据表明，长三角北翼产业带要强于南翼；从产业结构看，北翼的南京、苏州、无锡、合肥等城市，其三次产业结构中制造业比重都高于杭州，江苏省制造业比重总体也高于浙江。

南翼的产业发展特征主要表现在自主产业链的完整性。尽管南翼产业带的主导产业是劳动密集型的消费品制造业，如纺织、服装、机械电子设备等，但区域内部产业链从研发、制造到销售环节环环相扣，价值链相对完整，外资控制价值链高利润环节的情况基本不存在。长三角南翼的创新链和产业链的相互匹配性也颇具特点，主要表现为：

创新链由研发创新、工程化创新、商业模式创新和市场创新四个环节组成，长三角南翼的创新活动主要集中于创新链的后半部分，包括商业模式创新和市场创新。工程化创新也占一定的比例，但研发创新相对比较薄弱。

产业链、价值链和创新链的空间匹配性相对较好。除了研发产业的部分环链，总体来讲，南翼产业链国际依存度不高。当发展遇到市场瓶颈时总能以创新来获得突破，从小商品市场、块状经济到“互联网+”的兴起和特色小镇，以及大量浙江企业家和商人走出去开拓市场，凸显了产业链、价值链和创新链之间的互动。

两链互动的第三个特征是独角兽企业的活跃，杭州的独角兽企业在全国具有重要的地位，是仅次于北京、上海的第三大创新企业集聚区。但是创新链的研发环节，南翼相对薄弱，主要原因是长三角研发资源的集聚程度和产业的规模经济，总体来说南翼弱于北翼。因此迫切需要加快长三角南北两翼产业链的整合，推进产业一体化发展。

三、以大都市群为支撑平台推进产业链整合促进南北产业带一体化

长三角南北两翼的产业带具有高度的互补性。南翼在产业链和创新链的匹配互动，在商业模式的创新和市场化创新方面，在价值链控制区段的把控，以及推动新旧动能转换方面已经具备一定的优势。北翼则在产业链复杂性制造环节、产业规模以及工程化创新领域，特别是在和全球价值链和产业链的连接方面具有优势。这两大产业带如何整合发展，对于长三角产业空间布局的优化和产业一体化发展具有重大意义。推动长三角南北产业带的整合和一体化发展，可从以下三方面入手：

首先，加快建设长三角世界级都市群，形成大都市群和超级产业集群之间的协同治理。打造一体化的大都市群是长三角南北两翼产业带整合的关键性步骤。截至目前，长三角已经形成了多个各具特色的都市圈，由此初步形成了多元多中心的网络化的大都市群。进一步完善都市群一体化的体制机制，是长三角南北两翼产业带整合的基础性条件。都市群和超级产业集群两者相互赋能，互动发展：超级产业集群及其多元化的产业链之间环链相扣，纵横缠绕，集聚扩散，融合互动，需要有大都市群空间平台支撑；而产业集群和产业链集群的发展，又推动了城市和都市群的扩张。

具体而言，大都市群内多样化的城市空间分布，包括特大城市、大城市、中等城市、小城市和小城镇在特定空间上的密集分布，为超级产业集群的产业链的各异质的产业环节提供了空间优化配置的可能性，对发展环境、要素集聚和产业集聚环境以及政企关系环境、市场环境的要求各不相同的产业链及其不同环节，都可以在都市群的各异质性平台中找到与其相匹配的空间。产业链知识集聚环节，可以在特大城市和大城市的CBD区域获得发展，而具有劳动密集特征的制造业环节可以在专业化程度比较高的中等城市和小城市，以及大城市外围的产业集聚区获得相适应的发展空间。这些大、中、小规模不一，要素资源集聚多元的异质性城市在通达快捷大容量的交通轴线的串引下形成了一体化的大都市群，成为现实版的长三角南北产业带一体化整合的空间基础。因此，打造一体化的长三角大都市群，就成为整合长三角南北两翼产业带的基础性任务。从政府视角来看，需要做好两个方面的工作：一是打造通达快捷一体化大容量的公共交通轴线，降低产业链各环节之间的连接成本。二是打破地区间的行政壁垒，降低产业链之间、产业链各环节之间连接的制度成本。这是长三角南北两翼产业带整合的关键性步骤。

其次，加快数字产业发展，以数字经济发展来串联、整合长三角南北两翼产业带。数字产业可区分为三个部门，数字服务业、数字制造业和软件制造业。近年来，长三角南翼数字经济发展迅速，从淘宝网到支付宝，再到大数据、云计算，并开始向人工智能方向发展，但主要还局限在数字服务业和部分软件领域，数字制造业和软件产业发展比较迟缓。而上海和长三角北翼产业带在数字制造业领域具有明显的优势。为此，需要抓住长三角一体化发展上升为国家战略的契机，加快产业链的整合。近年来，长三角南翼的浙江省发展数字经济的成功经验可以复制到整个长三角地区，进一步拉长数字经济产业链，推动数字产业向硬件方向延伸。打造更为完整的数字产业链，是长三角南北两翼产业带整合的关键性环节和主要抓手。

长三角南北两翼具有不同比较优势的要素资源禀赋和发展路径依赖的异质性，决定了只有两大产业融合发展才能实现国家关于建立现代化经济体系的战略目标。产业链的不同环节对发展环境的契合性要求是不同的。长三角南翼数字服务业的快速发展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和南翼城市的异质性具有较好的匹配性，两者相互赋能，共同成长。正是契合了长三角南翼的城市和城市群的低成本终端消费品产业发达、大量中小企业集聚等基础性条件，在新一轮科技革命浪潮的影响和推动下，长三角南翼形成了具有国际竞争力的数字服务业。而长三角北翼城市群具有制造业复杂环链上的规模经济优势，这些城市和区域具有发展数字制造业的有利环境。此外，长三角的主要核心城市如上海、南京、杭州、合肥等，集聚了大量著名的高等院校和科研机构，对发展数字软件制造业具有很大的优势。打造长三角高质量一体化发展的城市群，就能够连接起覆盖全域的数字产业的产业链，形成具有全球价值链的数字产业体系，进而带动南北两翼产业带的一体化整合，推动传统产业链的转型升级，形成自主可控的现代产业体系。

再次，以创新链整合推动产业链整合，推动长三角南北两翼产业带的一体化整合。整合过程中还须发挥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的两大创新驱动力。自上而下创新，就是要贯彻落实长三角更高质量一体化发展的国家战略。同时，还须重视自下而上的创新能力的打造，重视创新链的作用，从长三角南翼浙江的发展和产业转型升级的过程来看，在发展和转型的关键时间节点上，自下而上的创新动力的形成及其异军突起都发挥了关键性的作用。因此，在推动长三角一体化发展过程中，要充分重视基层组织、企业家、各类创新创业组织和人才的创造性作用。

【作者为浙江大学区域与城市发展研究中心执行主任、长三角一体化研究中心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