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德梅城镇顾家村下秦自然村,一间上盖彩钢瓦棚的一层平房,已过花甲的老季和老板坐在屋内板凳上,儿媳江敏呆呆地坐在餐桌旁,三人垂着头,长久地沉默。 两岁的孙子拿起大人的手机,装模作样地放到耳朵旁边,奶声奶气:“爸爸!爸爸呢?爸爸上班班去了。”二老突然回过神,一时泪流不止;江敏鼻子一酸,眉头一紧,愈加深深埋下头去…… 季越坎,建德市公安局乾潭派出所副所长,最近在侦办辖区系列盗窃案期间,因血压增高,突发心脏主动脉爆裂,经全力抢救无效,于1月29日凌晨2时因公牺牲,年仅34岁。 季家的屋檐下,空气因为季越坎的突然离去而凝固。孩子的无心之问,似乎暂时将大人们的沉默打破,却又让沉默变得更沉默。 生命最后几小时 他只忙着办案 季越坎已经走了6天了,与他多多少少有过交集的同事、战友回想起来,仍是一阵恍惚,不敢相信。 1米85的大高个,喜欢运动,阳光开朗有活力,做事专注有拼劲,这是大家对季越坎最直观的印象。 生命的最后几个小时里,季越坎在忙着办辖区内一起系列盗窃案。盗窃嫌疑人作案时,一连翻进某小区好几户人家,影响恶劣。 1月28日下午, 乾潭派出所辅警罗淦还和季所一起去农村几个案发现场调监控。拷监控的时间很长,季越坎又带着罗淦走访了周边小区查看是否有社会监控拍到嫌疑人。两人几乎走了一下午,其中有一户安装的监控可能拍到嫌疑人经过的画面,季越坎联系了房东,房东要晚上8点后才到家查阅。罗淦家住得近,晚上再来一趟也方便,本来季越坎准备一直等着,好不容易才被先劝了回去。 “那天晚上八九点,我跟他汇报工作进度,他还回复点赞……就是不放心案子。”罗淦说,“那天看得出来,他人干瘪干瘪的,有气无力,跟平常完全不一样。我要是早知道这样,早就劝他去休息了……” 破案率全局第一 他还嫌自己工作没亮点 季越坎2009年参加公安工作,第一个工作单位是建德大洋派出所,随后调任梅城派出所,借调分局扫黑除恶专案工作组,后于2019年10月因工作业绩突出,提拔至乾潭派出所任刑侦副所长。 昨天,记者在建德见到了许多季越坎生前的同事。梅城派出所辅警朱浩彬与季越坎共事过几年,在他印象里,季越坎总是什么事情都冲在最前。 “他还在梅城的时候,有一次半夜10点接到报警,一位老人上山迷了路失联。老季自己感冒了,但考虑到新警对山路不熟,他一定要求跟去现场。我们半夜翻了两座山,一直到第二天人找到,他自己却发高烧了。” 一位80多岁老太太在山上走失,也是季越坎带着大家半夜翻山路,最后发现老人摔伤跌在树丛里。朱浩彬个头小背不动, 40多分钟的路程都是老季一个人把老太太背下山的;还有一次,一位年轻女子跳入富春江轻生,他到现场二话不说跳入刺骨的江里,把人拉上来,紧接着给她做急救…… “坎坎是我刚到梅城派出所时就同个办公室的,办案出警都带着我。他真的很拼……”巡特警大队的特警徐仁宝说,“曾经辖区有一起当街偷包案,我和坎坎沿路把监控视频全拷回来,一个硬盘都拷满了,当时我都快放弃了。他却一有时间就看,整整一个星期,好几次晚上看到一两点,一帧一帧硬是把嫌疑人找出来的。” 乾潭派出所24岁的民警蒋铖燚去年3月刚参加工作,季越坎是他的师傅兼领导。在季越坎那本才记了34页的工作笔记里,清楚记录着这个细心的副所长对所里新警的业务能力排摸。见蒋铖燚年轻、腼腆,季越坎经常鼓励他办案要细致,与群众接触要大胆主动。 “师傅和我说得最多的就是,要多学多做,迟早要一个人弄的,趁年轻,现在不做什么时候做?”从刚参加工作“什么都不懂”的小白开始,一年不到的时间,蒋铖燚已经能独立办案了。 有位老民警说,“和老季印象最深刻是有一年冬天一起出差蹲守抓捕。我们在车里,又冷又饿,一直守到凌晨三四点,我们后来买了碗炒粉干,那是真好吃!我到现在都和他讲,要再吃一回。” 还有位民警说,“他跟我保证过,只要我结婚,婚车他帮我搞定。” “我们派出所全局刑侦破案率排第一,他还嫌自己工作没亮点……我说你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啊!” 有趣的回忆很多,只有回忆过笑过以后,瞬间涌上心头的悲凉还在提醒大家,季越坎真的不在了。 出殡当天 他的考研资料快递到了所里 新安江派出所民警曹迅与季越坎同龄,工作轨迹相似,共事时间也最长。曹迅现在还记得2009年的夏末。那时季越坎刚到大洋派出所参加工作。因为民警们都住得分散,所里安排了一辆班车接大家。 年轻的季越坎住得最远,骑着车到一个班车站牌等,手上总拿着两个包子。有一天老季迟到了二十多分钟,上车时所长在班车上大骂:“一车都在等你,你怎么回事!”小老季很不好意思,憋红了脸,畏手畏脚地道歉。从那以后,他再没迟到过…… “出事当天正好是我生日。这个兄弟,真是有缘。以后我的生日都是你的忌日……”这些天,曹迅不断地梦见老季,“前几天午休时,梦到他了,看到他挺高兴的,就醒了。还有一天晚上,我梦见有话要对他讲,我发微信过去,却跳出来系统提示,微信用户‘越坎’已经修改了微信ID。” “2018年前我们基本上都在一起。后来总觉得,兄弟间虽然工作上渐行渐远,但一个电话一条微信,总是拉得回来。没想过这次他再也回不来了。”曹迅抹着眼泪。 就在1月31日,局里为季越坎举办遗体告别会当天,乾潭派出所收到了一份季越坎的快递,是蒋铖燚帮签收的。那是季越坎刚买的法学硕士考研复习资料,鞋盒子那么大。蒋铖燚说,师傅2019年通过了司法考试,今年还打算考研的,“我其实是很幸运的,刚工作就碰到季所当我师傅,副所长直接带徒弟是比较少的。我感觉我都还没出师,他就不教我了……” “没有照顾好他” 成了妻子最大的遗憾 距离乾潭派出所40分钟车程之外的季越坎老家,那里有他至亲至爱的父母、妻子,他们心中的悲痛愈加剧烈而无声。卧室里,摆着一镜框的老照片,童年的季越坎或手持篮球,或敬着军礼咧嘴笑。“他从小就这样的,喜欢篮球,喜欢当警察。”季越坎妈妈红着眼眶,“孙子模样和他很像。” 妻子江敏一连几天都没怎么睡觉,她身形瘦削,看起来面容更加憔悴,“恍恍惚惚醒来,我就赶紧想一下,这两天发生的事情是不是在做梦……” 江敏是一名小学老师,与季越坎同龄。两人因长辈介绍认识。季越坎初识江敏时,江敏在老家帮着父母卖春联。这个大男孩情怯,不知道怎么表露,竟然叫了派出所里所有民警和所领导一个个去她家买春联,“顺便帮我参考参考”。 婚后,很快有了小宝宝。柴米油盐的琐碎从没让两人吵过架,“我们俩吵不起来,他总是让着我。”江敏低沉地说,“明年我们还打算生二胎的,想给老家房子重新造一下,他妈妈左腿静脉曲张严重,说了两年要去大医院看还没去,商量好要做的事情有很多很多……” 去年,江敏陪季越坎一同参加了司法考试,她说,季越坎和朋友一起吃饭聊得最多的就是案子,有些术语她听不懂,就想着也考个司法证,大家共同话题就多点。“他比我厉害,我只通过了客观题,还要继续考……” 很多个晚上,早早哄睡了宝宝,她翻着司法教材,他忙完案子,睡前又背起考法硕的英语单词。这些都是年轻小夫妻为小家庭奋斗的痕迹。 那些搜山找人、跳江救人、办案抓捕的惊心动魄,江敏从来没听季越坎说过。即便是摆在明面的办案加班,季越坎总是轻轻带过。“我在新安江上班,现在想起来乾潭派出所我都只去过一两次,帮他收拾宿舍。我很遗憾,我真的很遗憾,是我没有照顾好他。我想起来就觉得好心痛。”讲到这里,江敏突然身体颤抖。 坐在远处的老季,早已老泪纵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