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徐琴回顾了她的2018年朋友圈:一共发了3312张照片,每天“九宫格”记录的,都是弯湾30个“大孩子”的生活。
11月,孩子们参加人生中的第六次杭州国际马拉松赛,还加入毅行队伍,你追我赶地走完5公里;8月,孩子们学会游泳和几首新歌,还到桐庐的古村探幽玩耍;6月,经营3年的弯湾小超市迎来大变身,有了24小时自动售货柜…… 2015年至今,徐琴每日必发“九宫格”,对她来说,这就像是在写日记:“在朋友圈里记两笔,大家都能看得到。这就是我们弯湾的大事记了!”的确,这位特殊妈妈带着30个平均年龄超过20岁、有不同程度智力缺陷的孩子,又度过了丰富多彩的一年。 杭州人熟知的弯湾,究竟是怎样运行的?新年伊始,我两次来到徐琴创办的弯湾托管中心,用心感受这个动人心弦的故事。 买菜、购物、打电话,都是培训课程 1月8日早上8时,我来到弯湾洗车行。上班的孩子们陆续到岗,除去请假和生病的,共来了8个孩子,其中年龄最大的已有28岁。 来洗车的人并不多,我和8个孩子挤在小小的接待室里,完成每日必做的功课:排着队、跟着舞曲,摆动双手,原地踏步,没过一会儿,我的额头就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遇到天气不好,无法出门走路,这种形式的锻炼,要持续1个小时。 突然一阵冷风灌进来,接待室的玻璃门被推开,孩子们纷纷回头,排在最前头的小姑娘小静瞬间绽开笑容,跑过去一把抱住来人,喊着:“弘毅妈妈,我好想你!”这就是弯湾所有孩子的妈妈——托管中心负责人徐琴。她同样一把紧紧搂住小静:“弘毅妈妈也想你们!” 和这里的孩子一样,徐琴的儿子弘毅也是不幸的孩子,出生18个月就摔成严重的脑挫伤,虽然抢救下来,但智力遭到不可弥补的损伤。 唯一庆幸的是,在现实倒逼下,徐琴一路打拼,事业蒸蒸日上,还机缘巧合购置了多套房产,由此打下丰厚的经济基础。 如今的徐琴中等个头,微微发福,但一身收拾得利利索索。她说话时,喜欢拉着对方的手,这让令人亲近、信赖:“最开始真没太多想法,只想给儿子找个伴。” 跟其他有智力缺陷的小朋友一样,到学龄后,弘毅进了杭州市杨绫子特殊教育学校。那时徐琴唯一的想法是,就希望孩子能在学校里尽可能多上几年。因为她明白,九年义务教育完成之后,除了家里,弘毅便无处可去了。 然而,那一天终究还是来了。儿子毕业的那天晚上,徐琴一个人跑到马路上大哭一场,整夜未眠。第二天,她做了一个很重要的决定:把与儿子“同病相怜”的7个同班同学,重新召集到一起,专门聘请辅导老师和阿姨照顾他们。 于是,2009年9月1日,在徐琴租来的一间小教室里,只有7个孩子的“弯湾”正式开班了。2011年,弯湾升级为托管中心,成为省内首家学费、托管费、餐费等全免的民办培育托管机构,而买菜、购物、打电话、交朋友都是培训课程。 为让他们熟悉社会,托管中心开出洗车行、小超市。这些集体就业实训点,让小静这样心智有障碍的人群,既能一道学习,又能参与社会工作,某种程度上,也是康复训练。 锻炼、工作、听新闻、写日记,每天都很充盈 上午9时,一辆小车开进洗车行。孩子们立即停下脚步,出门招呼。 司机刚下车,小静就已拿着小托盘,送出一杯水来;男孩小禹拿着文件夹,进行洗车登记;心怡则麻利地把水枪拉来,开始洗车了。 “洗车虽然简单,一般人跟着做一个礼拜就能上手,但他们学了整整一年。”33岁的辅导员杨章良很严格,时刻盯着孩子们的动作。 孩子们虽然各司其职,但细细看来,还是有问题。有的孩子埋头在一小块地方擦拭,有的孩子做完一个步骤,把抹布往地上一扔,自管自走开了…… 我撸了撸袖子,想要上前帮忙,被杨章良拦住:“每个孩子不一样,程度好的让他自己完成,程度差的需要提醒,但有个原则,辅导员不能代劳。” 我退到一边,仔细观察他的动作,发现这种提醒,被细分成“嘴到、眼到、手到”3个步骤。28岁姑娘晨橙在擦车子时,有个角落漏了,杨章良拍一拍她的肩膀才说道:“你看,这个地方没擦到,你再擦一下。”一边用手指向需要擦拭的位置。 “一定要指令明确,才能达到效果。”这个从江西农村走出来的洗车师傅,如今说起智障康复训练已头头是道。 这天下来,我们总共只接了5单生意,但“员工们”并没闲着。锻炼1小时后,大家围坐在桌前吃点水果。项银燕看着孩子们一个个洗好手,坐回到桌子前,大声说一句:“坐如钟!”便进入到“听新闻”的状态。 一个小小的录音机,放半小时新闻,孩子们听完后,要逐一复述听到哪些新闻,托管员项银燕会给出点评。 中饭后,休息1小时,下午2时起,则是写日记时间。孩子们写得很慢,中间穿插着洗车任务,一篇300字的日记,差不多写到下午4时,这不,刚好下班时间也到了。 “心怡在这里很开心。”心怡妈妈对我说,刚从杨凌子学校毕业时,他们通过学校推荐,去一家酒店洗衣房看过,“虽然那份工作更像一份工作,但这里却是最适合心怡的地方。” 这份适合,从中午休息时,心怡在音乐教室里神采飞扬地为“同事”们表演非洲鼓就能看出来。 我、孩子们、还有弯湾的员工们,所有人发自内心地为她鼓掌,真心实意地觉得她很出色。这是心怡的成就感,也是这群孩子最需要的东西。 没法一直平静有序 却努力像普通人一样生活 平静有序,不是弯湾一成不变的节奏。 1月14日10时15分,正当我和徐琴在托管中心,与孩子们一起做早锻炼时,一个电话,让徐琴的脸色瞬间变了。 “快!去小超市!馨如出事了!”徐琴抓起一件大衣,边跑边穿,直接往门外奔去。 24岁的馨如虽然语言表达、数学能力都不错,但因患癫痫,所以被安排在相对轻松的小超市上班。 托管中心离小超市有一段路,我跟在55岁徐琴的后面,一边跑一边大喘气,短短两三分钟后,就冲到了小超市。 只见馨如半躺在地,小超市辅导员戚雁苹拿着毛巾,捂在她的左额角上,衣服、地上都有血迹。看到这情景,我不由一阵心慌。徐琴蹲下来握住馨如的手:“不怕不怕,馨如不怕。”再问:“120打了吗?馨如妈妈电话打了吗?”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徐琴又翻出医疗包,取出纱布,按住不断渗血的伤口,用湿纸巾帮馨如擦去血迹。 整个过程,徐琴和戚雁苹都十分镇定,尽力不让孩子们紧张。但当馨如妈妈赶到,带着馨如上了急救车离开后,小超市里响起了抽泣声。 小超市店长、大男孩小崴默默地走到角落,坐下来,开始抹眼泪。他哭着告诉徐琴:“弘毅妈妈,我没有保护好馨如,我错了。”58岁的戚雁苹一把抱住徐琴,带着哭腔说:“突然就摔下去了!我刚才腿都软了,站都站不牢。馨如多乖啊,比我自家孩子都乖。” 徐琴拍拍戚雁苹的背,搂一搂小崴,同样哽咽道:“没事的没事的,馨如是癫痫发作了,不怪任何人。”我的眼里也噙满泪水:多么单纯的孩子,他们是不幸的,也是幸运的。 在医院急诊室里,馨如妈妈没因这场意外说一句抱怨的话,反而对我说:“弯湾的30个孩子是幸福的。馨如最爱去弯湾,每次去小超市,就会对邻居说,我去上班了!” 病床两侧,馨如妈妈握着馨如的左手,徐琴紧紧地握着馨如的右手,虽然一个是受助者,另一个是施助者,但她们因为共同的际遇相识相聚,彼此也更理解和支持对方。 徐琴说,他们想让社会看到,家里有这样的孩子,并非就走投无路,“我们可以像普通人一样自尊、自爱、自信地生活下去,我们有自己的幸福。” 道不尽的弯湾故事 是一座城市给予的温暖 这样的幸福,也是杭州这座城市,在润物细无声中给予的。他们努力融入城市,城市也热情地拥抱他们。 天猫2018年双“十一”晚会,弯湾的孩子们接到了邀请,他们兴奋了好些天。 店长小崴还有店员阿萍,每天带着演职员证与舞者们进行排练和走场。他们见到了从未见过的大舞台,见到了太阳马戏团的表演家,还认识了来自世界各地的艺术家。 孩子们一点点的闪光,都被放大:小嘉函的画,成为了阿里零售通的海报,出现在大街小巷中;爱模仿的豪豪,成了弯湾的小摄影师,摄影作品在杭州市民摄影节上展出。 弯湾成长的10年间,有3000余位志愿者为其提供帮助,他们在弯湾的服务记录达80多次。徐琴说,那些温暖的故事,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那天,小崴和阿萍给他们的老客户“欢喜阿姨”送米,我一路跟着。“欢喜阿姨”住在凯旋新村9幢,小崴扛着大米一马当先,“噌噌噌”直奔5楼。下楼时,他和阿萍手里多了几块巧克力。 “我们是吃百家饭的。”徐琴笑着告诉我,“夏天时,有些阿姨从农贸市场买菜出来,转头就上弯湾洗车行,捧来两个大西瓜;新年第一天,有个人来洗车,还给孩子们带来了礼物……” 目前,弯湾托管中心400平方米的场地,是由江干区残联免费提供的;运营上,还有政府购买服务等费用,加上徐琴自己贴点,能周转得过来。但徐琴说,有些捐款,让她无法拒绝。 弯湾托管中心刚开张时,一位妈妈特意来看望她,并留下一封信和3000元现金。最后一句话,让她泪如雨下:“这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只是让你知道,你并不孤独。” 这些有故事的善款,被徐琴放在保险箱里,至今还未动用。“我会要把它们用在最合适的地方。”她说。 如今,弯湾走过10个年头,30个孩子已是承受的极限,未来的路在哪里?更多这样的孩子该怎么办? 徐琴正在寻找,她说,总归有办法的,“尽管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但总归一步步踏出去了。因为有你们,所以我从没惧怕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