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静静贴近似箭的归心 运营17小时,进出站客流超18万人次,上周六的火车东站地铁站里,拉杆箱、涂料桶、扁担、蛇皮袋等行李的数量远超客流。 春节的脚步越来越近,归乡者的脚步便越来越急促,一张张期待回家的面孔在火车东站这个枢纽中,停留、张望,然后远去。 火车东站地铁站大厅的贴心驿站,一个不到8平方米的引导台,冯丽早早地来到台前,挂上了志愿者绶带。一个女孩走了过来,看了冯丽一眼,本打算问些什么,却又转身走向身穿制服的地铁引导员。“你好,去文泽路坐1号线,走这边……”冯丽赶了上去。 对于女孩的转身,冯丽知道那是为什么——身下的轮椅,让她在女孩眼中显得弱势。而像冯丽这样的残疾人志愿者,在贴心驿站不止一个。 难回的家 来杭州14年,冯丽有13年是没有回家过年的。春运,是她心头的一道坎,要想跨过去,得用尽全身力气。 冯丽是河南人,坐火车回趟老家得13个小时。时间不算很长,可轮椅让她出行艰难,尤其是春运期间,车站里、列车上都挤满了人,轮椅要通过人缝极为不易,更何况到站后还得有人上车把她抱下来——太难了。 命运似乎对冯丽格外苛刻,面对困难成了冯丽人生中如影随形的必修课。1岁半时,小儿麻痹症让冯丽从此再没站起来过,可她凭着自己的聪明,从小学自学到高中,2000年参加高考时,总分超过当地重点线28分。然而,所有学校都拒绝录取她。“学校觉得我体检不合格,没法完成学业。”冯丽说,后来经过多方争取,一所专科学校录取了她,“学中医。” 考了重点本科的分数,读着专科院校,冯丽没有气馁,通过自考拿到了本科文凭。可问题又来了,她找不到工作。家里人觉得,可能只有考上研究生,冯丽才有出路。于是,冯丽真的考上了研究生。 2008年,冯丽拿到了浙江中医药大学硕士学位,可出路呢?“研究生毕业,根据先落户后就业的政策,我的户口迁到了杭州。那年,我很认真地找工作。”冯丽的简历很漂亮,只要投出去,都会有面试通知发来,可一到面试环节,冯丽一看到面试官惊讶的表情,她就明白了——无论是当场拒绝还是让她回去等通知,结果是一样的,黄了。 “我终于明白了,很多东西很难,不是我觉得能胜任就可以的。”最终,冯丽到某家科技公司做了话务员,钱少活多离家远,可她真的不敢辞职。 奇妙的缘 冯丽的丈夫邵哥就站在不远处,每次冯丽来做志愿服务,他都会起个大早,推着轮椅送妻子到岗。冯丽上岗时,邵哥无所事事,他会默默地陪着站一上午。 邵哥比冯丽小5岁,大眼睛,高大帅气,他也是一名残疾人——因为出生时难产,他的脑神经受损,导致肢体残疾三级,无法提重物,语言也有一定障碍。可从外表看,邵哥和健全人基本无异,正因如此,父母起初反对他和冯丽的婚事,却架不住他自己的坚持,最终同意了。 说起和邵哥的缘分,冯丽眉飞色舞,连气都不带喘的。“2013年,我们一起参加了杭州肢残人协会青工委的活动,不认识;2014年,又一起参加活动,还是不认识。直到后来我和朋友吃饭,才知道他。2015年谈恋爱,2016年5月20日结婚。”冯丽说,“结婚3年了,去年年底,我翻出一张2014年在苏州拍的照片,发现里面居然有他。” 说起这些,冯丽越发兴奋了,把照片翻了出来。“你看,是不是他?帅吧?我们两个人出去,人家老是问我是不是他妈,还叫他对妈妈好一点……”冯丽秀恩爱的方式有点特别。 “你是做什么的呢?”我转身问邵哥。 邵哥蹲在地上,笑得眼睛眯成了月牙。“发钱的。”他的口齿不是很清晰,我再细问才知道,他是街道的助残员,给残疾人做资料审核和发放补贴的。 你忙着,我看着,这可能是这对夫妻的一种另类甜蜜吧。 平凡之路 “你好,到杭发厂要怎么坐车?”和冯丽的对话时常会被问路人打断,这次问路的是一个肩膀上扛着3个蛇皮袋的大姐。 “这边,2号线,大姐你慢点哦。”冯丽应对得有条不紊。 当春运志愿者,这或许是冯丽对自己心理弥补的一种方式,她没法成为春运大军中的一员,能为归乡者提供一些服务也是好的。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时间节点,冯丽想起了自己的妈妈。2005年,是妈妈推着轮椅送她来到杭州,陪了她整整10年,直到她工作落实后才回家照顾生病的丈夫。2017年冬天,妈妈因肾衰竭离世。那一年,冯丽坐在公交车,面对与妈妈年龄相仿的陌生阿姨的安慰,忍不住放声大哭:“我没有妈妈了……” “世上还有无数像我们一样无能为力的儿女,挣扎在祖国的天南海北,带着一辈子没办法愈合的创伤。”冯丽的话虽有些酸楚,可她对生活依旧充满感激,政策的普惠加上个人的努力,她拥有了幸福的生活。 2014年,她给现单位投简历时,特别注明了自己是坐轮椅的残疾人。没想到,单位回复她,“没关系,看到了,我们门口有缓坡,你可以上来”。2016年,她和邵哥住上了公租房,再也不用担心房东会赶他们走。“可惜妈妈没能来看一眼,不然她就可以完全放心了。”冯丽说,身为残疾人,她没想要世界给自己特殊的迁就,希望自己能活得和别人一样,或者差距更小一点,接受别人帮助的同时,她也想为社会提供一些帮助。 在地铁站待了2小时,冯丽该回家了。回家前,冯丽很开心,因为一个陌生人的一句话。有位老伯拖着行李来问龙翔桥站该怎么去,冯丽给出指引后,老伯向她道了谢。没想到,老伯已经往站台走了,还不忘回头向冯丽喊一句:“谢谢啊,你们真好!” “在这里一个上午收获的‘谢谢’,可能比我一辈子听到得都多!”冯丽说。 邵哥推着冯丽,小心地走进垂直升降梯,笑着向我们挥手。收入?门当户对?这些世俗婚恋观中的关键词瞬间苍白。 夕照之光 “应阿姨,来啦……”正午时分,一个穿着蓝色制服的姑娘向应瑛打招呼,并扶她坐下。穿制服的姑娘叫许婷婷,26岁,杭港地铁的站内引导员,刚结婚不久。贴心驿站的志愿者半天轮一次班,应阿姨总是提前到岗。 我想问问应阿姨的年纪,没想到,她假装迟疑一秒,然后掩嘴大笑起来:“女人的年龄要保密的呀!” 应阿姨2岁时因病残疾,妈妈带着她四处求医,如今,尽管她的左腿还是不方便,至少可以独立行走。“我觉得我是个幸运儿。”应阿姨说,当知青回来后,她在街道里和大家一起工作,后来又经人介绍到仪表厂上班。1996年,应阿姨下岗,可新的机遇又来了。因为有职称,她便去人才市场找工作,遇到了一家上海外企的负责人。“我出生在上海,和他多少有点老乡的感觉。”应阿姨说,“老板说,他都想不通,像我们这样有工作经验,小孩也带大了,怎么会没人要?”于是,应阿姨直接被招进那家企业做会计,直到2006年退休。 29岁时,应阿姨认识了丈夫老张,结婚后就住在小营巷婆婆家。丈夫为人实诚,婆婆待她也好,如今,她的儿子37岁了,孙子也5岁了。“这年头,带小孩都要抢的呀!”应阿姨说,因为自己有个92岁的老母亲要照顾,只好忍痛割爱,将孙子交给亲家去管带了。 应阿姨是很想再出去做点事情的,可是适合残疾人的工作实在不多,太吃力的、要久站的活,她是吃不消的。直到有一年搬家,应阿姨碰到了一个老朋友,人家告诉她,可以找残联,那边的活动适合她。 这下,应阿姨算是找到组织了。后来,她参加了拱墅区的支点合唱团,和60多个年纪相仿的团友一起练歌,《呼伦贝尔大草原》《茉莉花》《人间西湖》,她现在张口就来,连英文歌都会。“Singing all together,singing just for joy……”应阿姨说,她其实没学过英语,这都是跟着老师学会的。 去年11月,应阿姨参加了贴心驿站志愿者招募。“我说我是个幸运儿嘛,每次都能遇到很好的机会。”她说,志愿服务每周轮一次,她还嫌机会少,“老张说我变了,一天到晚想去当志愿者。” 说话间,问路人来了,要去潘水站。应阿姨扶了扶老花镜,用手一指:“坐1号线,下沙方向。” 问路人还没走远,应阿姨突然发现自己犯错误了:“哎呀,不好意思,讲错了,潘水站要坐4号线转2号线的……” 年纪大了,复杂的线路和站名,应阿姨有点记不准。 年味之香 应阿姨记不住的东西,就得靠许婷婷来教。午间休息时,许婷婷便对着电脑屏幕,帮着应阿姨熟悉站名和火车东站地铁站各进出口编号。应阿姨扶着老花镜,凑近电脑屏幕,许婷婷每讲一个地名,她便用手指点一点:“杭州有这么多新地名啊?我的信息量要跟不上时代了,真的要活到老学到老。” 许婷婷经常带饭来上班,饭菜都是婆婆早起做的,担心外面的饭食不健康。当了那么多年婆婆的应阿姨看在眼里,偶尔也传授许婷婷一些婆媳相处之道:“你婆婆真是好,这么早起来烧饭,天又这么冷,没有一定心力,做不到的。以前在家里,妈妈做饭给女儿吃,好像很正常,婆婆做饭,意思不一样了呀,你要珍惜的……” 站厅里的乘客行色匆忙,这一老一少的对话被淹没在一片嘈杂的背景声中,可当中朴素的生活哲理却毫厘不差地传递着。 应阿姨说,起初她觉得自己这个岗位老年人做做挺好,让年轻人来做有点屈才,但现在她发现,没有年轻人还真不行。“那天有个男的,看着像中国人,一张口却是外语,我听不懂啊。幸亏婷婷在,她会说英语。所以你看啊,这个岗位好像就是指路,实际上展示的是人的气质、杭州的气质,里面学问多了。”应阿姨说,志愿者的身份让她很开心,“一方面能自我学习,再一个也是为了感恩,现在社会对我们残疾人越来越照顾了,大家都这么说。” 今年,应阿姨想继续开开心心地做志愿者,还希望能在合唱团取得更好的成绩,最好能被选上参加全国合唱比赛。“大年三十,我们8户人家要去饭店给我婆婆过100周岁大寿,我希望她老人家平平安安。”应阿姨说,“哎呀,我的愿望很多的。” 歇了一会儿,应阿姨可能意识到自己讲了这么多,有些秘密“泄露”了。“说好不讲年龄的,到最后还是被你套出来了,哈哈哈……”她又掩嘴大笑起来,“你们就是吃这碗饭的哦?” 下午5点多,应阿姨结束了志愿服务。她慢慢走下站台,挤进了地铁车厢。到了闸弄口站,她下了车,出站后转一班公交车,坐两站,到家。 “应阿姨,回来啦?”刚买好肉回家的邻居和她打了个照面。 “哎,回家吃饭!”应阿姨开开心心地回了一句。 老张在屋里起了油锅,“嚓——”,菜香飘出了楼梯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