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死别 只是生离

凛冬散尽，春山在望。书桌前的粉色风信子已迎着阳光默默绽放，正如它的花语：“只要点燃生命之火，就能找到希望。”

新学期开始20多天了。办公桌仍然干净整洁，工作笔记上写着：

“严以修身，严以用权，严以律己。”

一切都如常，但崔凯离开这个世界已经三个多月了。2018年11月22日，这一摞工作笔记的主人、杭州师范大学医学院辅导员崔凯，在过完32周岁生日后，走了。

特殊的实习动员会

“我这一生都会记得，崔爸爸给我们上的那堂就业指导课。”已经考入浙江大学医学院读研究生的王汉斌，视仅仅比他大7岁的崔老师为至交好友，回忆起三年前的那一天，仍十分动容。

2016年6月1日，崔凯接受化疗的第二天，也是2012级学生实习动员会——学生实习下点前的最后一次年级大会。彼时，崔老师已经被查出肺癌晚期两个月。

天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三百人的大教室里，满满当当挤了近五百人。除了2012级的同学，还来了许多其他年级的同学。谁都不知道崔老师会不会出现在动员会上。

朱晓兰老师在台上给学生讲完所有的实习内容和注意事项。教室门口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大口罩遮住了他大半的面庞，身形消瘦、羸弱，迎着一整个教室同学们期待的目光。

教室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崔凯径直走上讲台，拿下了口罩。他扶着讲台，语速很慢，他把自己住院这段时间的感受讲给大家听，希望学生们可以在临床上多体会病人的痛苦，学会换位思考；他引导同学们思考如何在繁重的实习任务与紧张的考研备考中合理规划自己的时间……看得出，为了这一趟，崔凯做足了准备。此时的台下，已经隐隐有啜泣之声。

对于自己的病情，“他平静地像在说别人的故事。”王汉斌说，“他不停地在安慰我们，他反而在安慰我们。”四十分钟的交流终于结束。同学们起立，齐齐喊出了，“老师加油！”崔凯流着泪笑了，特别灿烂。没有人知道，当他用尽一丝力气抬起头望向这些熠熠生辉的学生们时，会不会在极力渴望看到他们每一个人的未来？

韩豫老师说，在场的每个人，一生都会记得这一天。

这一天，崔凯哭了。被查出身患癌症时他没哭，对抗癌症折磨时他也没哭，但是见到学生时他却落泪了。

这一天，他对学生说了很多次“对不起”，他深深地为无法完整地陪伴他最牵挂的学生们而感到自责和抱歉。他把自己内心最柔软的一面展示给了学生。

这一天，他和学生约定：一年以后，一定回来跟他们一起拍毕业照！

在学生实习期间，崔凯积极地配合治疗，同时，他的关心也从未离开过学生。当学生面对考研压力产生心理焦虑的时候，崔凯用自己抗癌的决心和勇气，鼓励着学生不畏艰难勇往直前；当学生在实习岗位上不小心犯错被医院投诉时，崔凯耐心细致地叮嘱全体学生需要注意的事项。哪怕他在医院做着化疗，他也一如既往地用幽默风趣的语言在年级群里给学生加油打气。

几个月后，2012级本科生拍毕业照那天，经历了6次化疗和30次放疗的崔老师践诺而来，与同学们拍了最美的毕业照。

“崔爸爸”是对“辅导员”这个角色的最好诠释

“他太忙了，也太拼了。”崔凯的爱人于明英说。2012年6月，崔凯成为杭师大医学院的一名辅导员，负责2012级临床口腔学生的思想政治教育和日常事务管理工作，同时指导医学院学生科技文化中心开展工作。

除了白天完成日常工作，崔凯晚上也没让自己闲着，走访学生晚自习，与学生谈心谈话，给学生开班会、做学生活动评委、培训学生组织干部……偶尔还会与学生一起在篮球场、足球场上挥洒汗水。2013级的董晓雪说，崔老师带领他们参加省“挑战杯”学术大赛，除了给他们当好后勤，就连答辩时的占位、语气、神态都打磨。同学们亲切地称呼他为“崔爸爸”。

工作第三年，崔凯就被学生票选为校“学生最喜爱的老师”。在这之前，这个奖项几乎都是专业老师获得。获奖的时候，崔凯云淡风轻地说，“我只是做了一名辅导员该做的事情。”

2017年一开学，治疗刚刚取得阶段性进展，崔凯又返回了熟悉的校园开始工作。学校领导担心他的身体，就让他负责相对轻松的研究生日常管理，也同时给他配备了兼职助手。但是出于对工作的热爱，他很多事情依然亲力亲为。

与时间赛跑的最后岁月，崔凯也几乎全都留给了学生。2018年整个暑假，他为了研究生的就业做了很多工作，各专业的签约和就业率几乎都达到了百分百。当年11月10日周六，他带研究生骨干去上海交大交流。11月11日周日，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带研究生去塘栖团建、素拓。11月15日他傍晚加班给研究生做就业指导。

“他一直在痛，有时候痛得连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只有于明英知道，崔凯每一个轻松的笑容背后，都是一个咬紧牙关的不眠之夜。

在崔凯家人眼里，崔凯像个急诊医生。寒冬腊月的夜里接到学生电话，拎上衣服、拿起车钥匙就走了，学生的事情不会有丝毫懈怠。平日里，哪怕是在晚饭时，甚至在最后的治疗中，接到学生的电话，他都要聊上一阵子，给学生讲明做事、做研究的道理和方法。他用实际行动对“辅导员”这个角色做了最好的诠释：学生成长成才的人生导师和健康成长的知心朋友。

23.4万的加油接力

2016年4月崔凯生病入院治疗。学生们得知后，自发制作了一条名为“崔爸爸加油，我们等您回来……”的接力微信视频，三百多名学生逐一为他送去思念和祝福。

在这条浏览量23.4万的接力视频中，学生们这样说：崔爸爸，相信爱能战胜病魔，我们等你帅气归来！真的真的很想你。

亲爱的崔爸爸，能在大学遇见你，真是得天眷顾。这些年你对我的关心、鼓励、支持我都好好珍藏着。我们是你的第一批学生，感受着你浓浓的爱。现在我们的故事还在继续，你绝不可以缺席。很想你，还想再唱歌给你听！

我们的故事那么多，太多的情节要发展。不要放弃，我们为你祈祷，你也要加油！

你出现在我大学五年的时光里，之后一定会像空气，像水一样出现在我们的生命里。等你哦，崔爸爸……这些祝福无比暖心，也给了崔凯战胜病魔的勇气和继续为学生服务的力量。

去往天堂，路过人间

命运或许与崔凯开了个玩笑，他打赢了生命之战，接下来岁月一定会温柔以待。然而2018年9月，已抗癌两年的崔凯又一次发现了病灶。

2018年11月22日，这位年轻的老师，他独自背负着无法诉说的病痛、牵挂与不舍，终于背离尘世，走出了所有人的视线。

“崔凯和我最后一次的微信，停留在2018年11月15日。”朱晓兰老师说，“那一天，崔凯微信上嘱托我三件事：一是毕业生党员组织关系的转接；二是毕业研究生的档案材料查询；三是本科生的科研结题证明。”

同事们发现在他车后备厢里一箱他买给学生的书，书名是《倾听马克思》和《哲学起步》，而最上面的两本，还仔仔细细地做了笔记和批注。

11月24日，崔凯的遗体告别仪式在杭州殡仪馆举行，近400名学生到场送别恩师。这其中有许多是从上海、广州、苏州及省内各地赶来，且久久不肯离去。

去往天堂，路过人间，崔凯用最平凡的生命把最平凡的事做到了极致。

愿人间所有的爱与花朵，都不被辜负。

记者手记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是我经历过的最艰辛的采访。我从来不知道简简单单的几个问题，能让被采访者泪流满面。

这世间千人百态，只要面对死亡，就会变得很沉重，特别是对这样一个热情、乐观的年轻生命的离去。

生命是一条单行线。追问什么是死亡，倒不如想想如何活着。

无法忽视的是，崔凯老师所带的这一群学生，是医学生，是未来要将各种生老病死填充进平常生活的一群人，要救死扶伤的一群人。

对于崔老师的离去，他的一个学生曾写道，“所学无力。”一个少年人的长大，有时候就在一夕之间。

是的，看到人生的无力，但我们更要看到每个人的努力。

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这是短暂的一生，却也是丰富、充盈的一生。